早年对日本的想象,来自川端康成雪国里的唯美凄厉,村上春树文字里的洋气精细,芥川龙之介的冷峻诡异,渡边淳一的纯爱悲悯......直到去年看了电影《寻访千利休》,才萌生了要去一趟日本的念头。
这个季节正值日本红叶祭的尾声,绚烂极致。住在千叶时,出门要穿过?;ㄊ鞒膳诺男〉?,车站旁枫林茂盛,就好像走在电影的叙事镜头里。去东京要转好几道车。日本的地下交通非常发达,像一个地下迷官。在更换车站等车的时候,看到两个紧挨着的站:妙典、行德,那两个可能去不到的地方,却让我心生向往,是怎样的城镇尊奉典籍,并且依德而行。就像我们有怀柔、长安,还有春日、菊川、汐留、浅草、日暮里、秋叶原,想到我们有云浮、雅安、栖霞、即墨、琴川、浣花溪、佛图关······两个国度的诗意隐秘相连。
出门为了减轻负重,通常就不带茶具了,因为每个车站和路边都有自动贩卖机售卖热的茶饮,有无糖的原味绿茶、乌龙茶、玄米茶、红茶等。这些茶的滋味都很纯正,200毫升的容量可以在茶凉以前喝完,温暖解渴。
景点周围随处可见茶厦,窗外通常对着好看的树和风景。也有叫做古美术的古董店也提供抹茶和茶食,我们在奈良国立博物馆对面,进了一家门口挂着“有料”古董店,有料就是进店必须消费,主人为我们端上抹茶、配爆米花的红豆羹、盐渍梅汤。羹汤过于甜腻,盐渍梅汤又过咸,和抹茶搭配起来有种奇怪的层次感。好在店里陈设古旧典雅,藏品丰富。一侧有挂着门帘的相谈室,如果看中了什么物件的话就进去交流。我们只喝茶赏物,老板也无意与我们相谈,付过每人1000日元的茶水费就离开了。
日本庭院里最核心的景观与人保持着一个适宜的观赏距离,每一扇打开的门窗外面是理水叠石的精致园林。端坐客殿的回廊赏园吃茶,也许是最有日本风味的一碗茶了。京都的实光院靠近三干院,这座因藏有天台宗法要仪式用的古乐器和回游式园林而知名??偷盍矫娉幻媸瞧跣脑?,一面是种有古柿树和不断樱的理觉院。不断樱从初秋一直开到来年的早春,点点初蕊朝契心园那边映着长绿的石灯苔蒲,像初雪轻临,朝理觉院那边是层林尽染的远山,衬着明艳的枫叶,倒像是春天消息来错了地方。茶汤温热稠厚,茶味鲜醇饱满,“碧云引风吹不断,白花浮光凝碗面”,配上荞面红豆馅的茶点,甜咸适度,刚好平衡了茶汤的青苦。一碗茶的时间可长可短,茶汤在口中迂回缱绻时,园林的精妙也随之显现,池中的倒影映着天光,明明实实的风物倒像是场梦幻泡影;散落的枫时苦心经营着位置,每一处的安放都合理唯美。
回程前在大阪煎茶道一茶庵宗室品的一杯茶最正式。历时两个半小时的茶会包含了神社清供祈福、听琴、赏画、怀石料理、品茶、赏器。因为第一次参加日本比较正式的茶会,我们着正装到的比较早,主人先请我们到挂有“兰风”的候荼厅等候。茶会前席,神社用装饰着白色纸物的茶花枝条祈福,子珺奏“神人畅”、“平沙落雁”、“良宵引”,来宾依次向供台参拜供奉茶枝。中席,移至九如州堂,正坐(跪坐)赏画。主人风趣雅致,以当天的挂画引出精心准备的怀石料理。主人在席上介绍,食材不添加过度的调味和装饰,而是用细致的选材和简单的料理法去突出食材本身的美味。我们确实从精心搭配的料理酒饮中体会到“被褐怀玉”,朴素本真的外表下是调味后食物本味更突出更精深的滋味。饮过主人私调的“仙汤”(桃酒)后,就开始后席。
只见长公子罗列茶器准备泡茶:
具列筐舁玉好羽云寸哉作通仙函
凉炉亦石好当代真葛香斋作白泥一文字小炉
汤罐同白泥柞
茶心壶舁玉好坂井一方作水无宫白竹
荼合昇玉好木下翠香作奇竹鹿
茗碗亦石好当代真葛香斋作赤绘九如纹
托子田进竹屯朱笔灵芝图本地圆式
巾盂万历五彩龙文杯万历铭款
铭茶宇治奥西绿方园诘玉露彩云
铭果末广屋一祐制瑞玉
日本煎茶同中国的紫砂壶冲泡分茶类似。因玉露茶叶采制精细,水近三沸时离火,涤器备茶,水温静罝至70度左右注水温润,随后注水至七分满,一分钟左右直接分茶。奉至膝前的茶汤只有一个杯底,鲜绿美润,只能小口品啜。茶汤微温,浓厚鲜醇,有淡淡海藻味,汤在舌尖抿开后茶津濡濡,喉间甘润。茶汤两小口后即见底,只见杯底铭文“川”,顾盼左右席,我们四人刚好凑出“山川明月”句,此时茶味生津汩汩而出,胸臆清明潮润?;乖诨匚妒?,侍者来收茶杯,好像品茶就此结束了,百般不舍,品茶的过程也过于短暂了吧。一场茶会几乎用去全场的时间,只饮了这一口茶,还不待你回过神来,茶会就终结了,只有茶的回甘还在口中萦萦不去,山川明月还在。
茶汤的美短暂易逝,用一朝凤月,来证无??嗫?,也许是这一碗茶的用意吧。(本文来源:拾点茶,作者:黄枝红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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